■对话动机
作为人民币上的人物,苏春熙年轻时的相貌随着贰角钱的流通走进了千家万户。但是,由于苏春熙的低调,现在即使是她身边的人,也很少有人知道她当年与人民币的渊源。
她当年是怎么被选中,作为少数民族的代表印到人民币上的?这段经历对她产生了怎样的影响?之后她的生活是怎么继续的?
昨日,本报记者对话已经进入不惑之年的苏春熙,请她讲述她与人民币的故事。
“说实话,我不愿意吱声。我觉得现在老了,跟以前照片上差距太大了。”
1980年版贰角人民币票样。右一为苏春熙。
苏春熙,对许多人来说可能是“最熟悉的陌生人”———名字是陌生的,样子却是熟知的。
1980年版的贰角人民币上,有两名俊俏的少数民族姑娘的头像,其中,右边朝鲜族姑娘的原型就是她。如今人到中年的她,居住在北京,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。说起17岁时的那次“照相”
经历,她只觉得是一种巧合。
政治条件好到北京做讲解员
新京报:你现在拿贰角钱人民币去买东西,跟一般人感觉不一样吧?
苏春熙(以下简称“苏”):我没有怎么当回事。看得比较淡。
新京报:你现在兜里有这种贰角钱吗?
苏:有。不过,这是我知道要接受采访,专门去银行取的。
现在条件好了,使用角钱的机会少了,当年两角钱能买不少东西。
新京报:当时为人民币拍照时,你在做什么工作?
苏:在北京民族文化宫做讲解员。
新京报:你是怎么到北京做讲解员的?
苏:巧合吧,1979年是国庆30周年,国家民委要做民族工作30周年展览,每个少数民族都要求派代表做讲解员。当时朝鲜族有两个名额,国家民委交给了吉林省民委,吉林省民委交给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民委,州民委把两个名额给当地的州博物馆。当时我高中刚毕业,被当地民族博物馆招了进去,就来到了北京民族文化宫。
新京报:当时挑选的条件严格吗?
苏:当时的条件要求汉语和朝鲜语都说得比较流利,高中毕业,比较年轻的,五官端正。当时在自治州两种语言都说得比较流利的人不太多,要么是朝鲜语好,汉语不好。其实,我小学三年级之前不会讲汉语,直到三年级的时候才上了汉族学校。
除了这个条件之外,还是比较注重政治条件的,因为那个年代“四人帮”刚刚被打倒。
当时我父亲是老革命,过去是当兵的,又是新中国成立前部队的干部。
新京报:到北京来是正式调动?
苏:暂时的。来北京是借调两年,来的时候说得很明确,就是做民族工作展览讲解员,实际上就是30周年少数民族工作展览讲解员。
新京报:家人同意吗?
苏:别说同意了,都高兴坏了。因为这是被国家选中代表一个民族过来。从7月份选拔,到9月份就很快定下来了。我们朝鲜族两个人都是博物馆的,我个子不太高,所以后来博物馆特意给我定做了高跟鞋。
讲解员个个漂亮她被称“卖花姑娘”
新京报:你们当时拍照的机会多吗?
苏:多。当时民族文化宫有90多个各个民族的讲解员,有些民族是一个人,有些民族可能是两个人。民族文化宫给我们每个人做了两套民族服装,冬天穿的和夏天穿的。所以,当时很多人来这里给各个民族的人拍照,还有制作石膏像的。
新京报:那来当讲解员的都是美女吧?
苏:也有男的,不过女的应该说都长得不错。我们女孩住在民族文化宫13层的一个大厅。一个省是一个角落,虽然艰苦,但现在要回忆起来,那个时候挺高兴。
新京报:有没有男孩子追你们?
苏:呵呵,都追怕了。我们一出去之后,每次都能碰到一些男孩子追我们。其实我们也顶多跑到西单去看看,不过,我们就算在公交车上,都有男孩子追。所以老师对我们统一管理,特别严格,不允许随便出去。当时我们刚到北京,年纪也比较小。
新京报:是不是因为你们穿民族服装太鲜艳了?
苏:不是,我们外出只穿着便装。我们在院子里穿少数民族服装的机会比较多,比如领导来参观、照相什么的,所以很多人知道民族文化宫漂亮姑娘比较多。
我去了之后,老师们都管我叫“卖花姑娘”,说我的形象特像朝鲜的一个电影《卖花姑娘》里的那个姑娘。当时北京电影制片厂拍《阿凡提》的时候,讲解员被选了好几个去演出。
新京报:你不出去的话,业余时间做什么?
苏:我不是特别爱交朋友,除了工作之外,就去图书馆看书。每天该我上班的时候肯定就上班,业余时间我肯定在图书馆。当时我年龄比较小,才十六七岁,总觉得时间不能就这样浪费了。我知道这毕竟属于临时性的工作,我就想考学、念书。
新京报:其他讲解员呢,过得怎么样?
苏:呵呵,我觉得我还是比较认真的,大部分姑娘玩的时间要多些。
总体上来说,两年期间我感觉表现还是不错的。老师要求我们背讲解词,我第一个背下来,我的文化课成绩也是最好的,老师还表扬我。所以当时领导来、外宾来,经常让我讲解。不过,这两年时间里,我们讲解员还经常组织活动,到全国各地参观,并不单调。
人民币照相未获任何收入
新京报:现在你是不是还经常回忆起那次特别的拍照?
苏:嗯。那次为人民币照相是在民族宫外面院子里照的,不在屋里。其实那个时候很多人来给我们照相,我们已经觉得习以为常。因为当时有一个彝族女孩叫李西(音)特别漂亮,跟我一起照的,当时她捂着肚子喊疼,过两年听说她去世了,很可惜,所以那次印象很深。
新京报:照相的时候,知道是为人民币照的吗?
苏:那个时候老师已经提前告诉我们,是银行方面要来拍照,是出新版人民币需要各民族形象。所以那天我还很精心地梳了头发系了领结,穿上洗干净的民族服装。其实当时老师让怎么样就怎么样,全部是服从,也没有过多打听。
新京报:第一次看见印着自己头像的人民币是哪天?
苏:因为照的时候就告诉我要上80年版人民币,所以就一直留心新版人民币。具体时间不记得了,反正当时我一看到新版的贰角钱,就知道,那是我了。
新京报:看到新版人民币后是不是很兴奋?
苏:也没觉得特别兴奋。因为已经有心理准备了。
新京报:这个画得跟你当年的照片一样吗,哪个更真实一些?
苏:这个并不完完全全是我,基本上是按照我的照片画出来的,稍微加点工,总体看上去这面鼻子和嘴是我,头型也完全是我,穿的花衣服也是我。
新京报:当时在大街上有人认出你来吗?
苏:没有,因为是侧面照的,正面应该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。
新京报:朋友们都知道你的肖像上人民币的事情吗?
苏:没有告诉他们。可能和我的性格有一定关系,我是稍微内向的性格,不爱跟别人说。我拍照后就告诉了我妈妈,后来新版人民币出来后,我妈妈就拿着给很多同事宣传,妈妈的同事有的也开始告诉周围的人。
新京报:当时有人跟你谈肖像权的问题吗?很多人以为你获得了不少的收入。
苏:你看,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时候的不同。
我们那个时候全讲奉献,讲服从,老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。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个,也没有人提任何条件。我没有在这件事上获得任何收入。
新京报:要是现在人民币再用一回你的照片呢?
苏:那估计得谈谈了,时代不一样了。不过话说回来,这更是一种荣誉。
大学毕业韩国教汉语
新京报:你做两年讲解员后去做什么了?
苏:1981年以后,根据安排我就回到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团委工作。后来因为筹备中国民族博物馆,招聘各民族的工作人员,1985年我又到北京,给调回来了。但因为当时一直在筹备,1987年的时候,我们这拨人觉得失望,干不下去了。当时经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推荐,我考试上了中央民族大学。
新京报:回北京和上大学,是不是都是沾了人民币的光?
苏:关系不大。我能回来,应该说在民族文化宫的表现给国家民委的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。至于上大学,也是因为我在自治州的表现。不过,人民币的事情,当时的州长是知道的,他印象很深。
新京报:听说你毕业之后出国了?
苏:对,1989年我去了韩国(南朝鲜)。韩国当时有五大公司,其中有一个公司叫鲜京(音),我在这所大公司专门做贸易翻译工作,还写贸易书。
当时有很多贸易人员都需要提高中文水平,业余时间我又教汉语。
新京报:没有人劝你留在韩国?
苏:当时很多人都劝我在韩国成家。但我在中国长大,很多生活习惯更适应中国,所以1991年就回来了。1991年到1995年期间,到北京大学攻读英语,又兼职做韩国贸易公司管理方面的翻译。1995年我跟我现在的老公认识,就结婚了,女儿现在都10岁了。
老公不相信她是“贰角姑娘”
新京报:你老公什么时候知道这贰角钱的事情的?
苏:刚认识的时候跟他说过。我爱人不相信,他说“不会吧”,我也不愿意跟他再解释,不信就不信吧。我这几天给他说,“你看,记者来找我了吧”。
新京报:沉默了这么多年,你怎么突然愿意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了?
苏:是一家媒体发起了一个寻找人民币上人物的活动,我亲戚看到后,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媒体。这样,20多年后,我因为人民币第一次走到了前台。
新京报:你感觉照片上人民币或者说在民族文化宫工作这两年,对你这些年的影响有多大?
苏:主要是自理能力的锻炼,以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。
新京报:人民币上的其他人物好像有的也是讲解员,你跟他们有联系吗?
苏:我要拿过去的照片对的话应该都知道,但我没有一个一个对照过。当时民族文化宫的老师说过,大部分人都是从这批讲解员里出来的。我跟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联系了。
新京报:现在媒体报道你,生活中有人认出你了吗?
苏:没有,毕竟我跟20年前的模样不一样了。有一次我和我妈妈去商场,妈妈就拿着钱来说,“这是我女儿。”我赶紧拉住我妈,“妈,你这是干什么!”
说实话,我不愿意吱声。我觉得现在老了,跟以前照片上差距太大了。
本版采写:本报记者刘英才
本版摄影:本报记者浦峰
■对话人物
苏春熙
43岁,朝鲜族人,现为北京某外语培训机构负责人。她是1980年版贰角人民币上的两位少女主人公之一。 |